“别泄气!”玛恩说道。“垂头丧气是不中用的!现在爸爸的一双手再也没有用了。我
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。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针线了!”
他已经坐在案台前了,吹着口哨儿哼着歌了。他是一个一性一情开朗的孩子。
他不能整天坐在那里,一妈一妈一这么说。这对孩子是不幸的事,他也该玩玩,蹦蹦跳跳。
木鞋匠家的约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。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穷。她的模样并不好
看;赤着脚,破衣烂衫,没有人帮她缝补,她自己也不会。她是一个孩子,像是上帝一陽一光中
的一只小鸟。
在路碑旁,在大柳树下,拉斯穆斯和约翰妮在一起玩。他有高远的志向。他想成为一个
高明的裁缝,住到城里去。那边有好多师傅,雇了好多学徒坐在案台前干活,他是听他父亲
这样说的。他想去当学徒,再当师傅,于是约翰妮可以去看望他。那时她该学会了烧饭了,
她可以为大家做吃的,她会有一间自己的大屋子。
约翰妮并不真正相信这些,但是拉斯穆斯相信会成为事实。
于是他们坐在老柳树下面,风在枝头嗖嗖作响,就像是风在唱歌,树在述说。
秋天,所有的叶子都落了,雨从光秃秃的枝上落下。“还会再绿的!”厄尔瑟一妈一妈一说道。
“有什么用!”男人说道。“新的一年,新的哀伤会降临!”“厨房里满满的!”妻子
说道。“这得好好谢谢我们的好太太!我很健康,身强力壮。抱怨是不好的!”
地主一家在乡间庄园里度过了圣诞节。但是新年过后的一个星期后,他们进城去了。在
城里他们愉快舒服地度过冬天;他们甚至还参加在皇宫里举行的舞会和宴会。
太太得到了两件从法国买的价值昂贵的衣服。它的料子、样式和手工技术都是裁缝的妻
子玛恩前所未见的。她请求地主太太让她带着丈夫到庄园里去看看这两件衣服,她说那样的
东西是农村裁缝从未看过的。
他看到了那两件衣服,回家以前他什么也没有说。然后他说了他总挂在嘴边的话“有什
么用处”,而这回他的话应验了。
地主进了城。城里舞会和轻松愉快的日子已经开始;但是就在一片欢乐中,老爷死了,
太太不能穿那两件华丽的衣服。她悲哀极了,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,连一条白丝带
都看不到。所有的仆人都穿着丧服,就连华丽的马车也用一精一致的黑纱蒙了起来。
那是个寒冷冰冻的夜,雪亮晶晶的,星星也在闪光。沉重的灵车载着一尸一体从城里回到了
庄园教堂,老爷就要被安葬在这儿去陪伴过世了的先人。地方行政长官和教区长官骑着马,
手持火炬,守在教堂墓地的入口处。教堂里灯火通明,牧师站在教堂门口迎候一尸一体。棺材被
抬到了唱诗班的前面,村里的教民都跟在后面。牧师讲了话,唱了赞美诗。太太也来到教
堂,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豪华马车进去的。马车里里外外都是黑色的,这个教区从未有人见
过这种场面。
丧葬的场面是人们整个冬天所谈论的。是的,那是“地主下葬的场面”。
“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人的重要一性一!”教区的人说道。“他出身高贵,他葬得也很高
贵!”
“这有什么用!”裁缝说道。“他现在命没有了,财产也没有了。我们总算还有一样!”
“可不要说这样的话!”玛恩说道,“他在天国获得了永生!”
“这是谁跟你说的?玛恩!”裁缝说道。“死人是很好的肥料!但是这人看来太高贵
了,连一点好处都没有留给土地。他是躺在墓室里的!”
“别讲这种亵渎神灵的话!”玛恩说道。“我再对你说一遍,他是永生的!”
“这是谁跟你说的,玛恩?”裁缝重复说道。
玛恩把自己的衣服蒙在小拉斯穆斯的头上,他不该听到这样的话。
她把他抱到柴草屋里,哭了起来。
“小拉斯穆斯,你在那边听到的话,不是你父亲说的,那是魔鬼走过屋子用你父亲的声
音讲的!诵你的祷文吧!我们一起读!”她把孩子的双手合在一起。
“现在我又好了!”她说道。“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!”服丧的一年结束了。寡一妇只穿
半丧服了,她内心则是愉快的。
外面风传说,有人向她求婚了,她已经在考虑婚礼的事了。玛恩知道一点儿,牧师知道
的略多一些。
棕榈主日②做完弥撒后就要宣布寡一妇和她选择的伴侣的婚事了。他是雕匠,或者说是雕
师,他该怎么称呼,大家知道得不那么准确。那时曹瓦尔森③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普通人嘴边
常挂着的事。新的地主爷出身并不高贵,但还是一个体面的人。人们说,他是一个大家不理
解的人,他会雕刻人像,手艺很一精一湛,他年轻而英俊。
“有什么用!”厄尔瑟裁缝说道。
棕榈主日那天,牧师在圣坛前宣布了这桩婚事,接着大家唱赞美诗,领圣餐。裁缝、他
的妻子和小拉斯穆斯都在教堂里。父亲母亲去圣坛前领了圣餐。拉斯穆斯坐在教堂的长椅
上,他还没有参加过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。那段时间,裁缝家缺衣服穿,他们所有的衣服
都是一再翻改,又补又缝的。今天他们三个人穿的衣服都是新的,但是黑色的,就像是参加
葬礼似的。这些衣服是用罩马车的那块黑布做的。男人做的是上衣和裤子,玛恩做了一件高
领长衫,拉斯穆斯穿了一身一直可以穿到参加坚信仪式的衣服。谁也不必知道那块布以前是
干什么用的,不过不久大家便知道了。巫婆斯汀妮,还有一两个和她一样会占卜但并不以此
为生的妇人说,那些衣服会给这家人带来灾祸,“除非是去墓地,否则就不该穿罩灵车的布
做的衣服。”
木鞋匠家的约翰妮听到这番话时哭了。接着就出现了这样的事,从那天起,裁缝的身一体
便一日不如一日了。现在谁快熬不过去了,大家都很清楚了。
事情已经很清楚了。
三一主日④后的那个星期日,裁缝厄尔瑟死了。现在只有玛恩一人支撑这个家了;她支
撑起来了,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。
第二年,拉斯穆斯参加了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。现在他要到城里去,跟一个大裁缝学
手艺,可并不是一位案台前坐着十二个学徒的师傅,而是只有一个学徒;小拉斯穆斯可以算
作是半个。他很高兴,看上去很快活。然而约翰妮哭了,她喜欢他的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。
裁缝的妻子还住在老屋子里,继续一操一持着自己的营生。
那个时候,新的皇家大道开通了;那条经过老柳树和裁缝家的老路,变成了田间小路。
水塘也变了,剩下的死水上长满了浮萍。路碑倒了,它再没有什么理由要立在那里。不过树
还是很茁一壮美丽,风在枝头飒飒作响。
燕子飞走了,欧椋鸟飞走了,但是它们春天又会飞回来。在它们第四次返回的时候,拉
斯穆斯也回来了。他的学徒期满了,他成了一个很漂亮但瘦削的青年。现在他要打起行囊到
外国去看看,他向往着这一天。但是他的母亲不放他走;家乡不管怎么说总是最好的地方!
她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散在四处,他是最小的,家该是他的。他有的是工作可干,只要他愿意
留在这一地区。他可以当流动裁缝,在这个庄子做两个星期,在另一个庄子里做两个星期。
这也算是出门旅行。拉斯穆斯听从了他母亲的意见。
于是他回到了他出生的房子里面,又坐到了老柳树下,听它飒飒地响着。
他很漂亮,能像个鸟儿似地打口哨儿,唱新旧歌曲。他在大庄子里受到很好的待遇,特
别是在克劳斯·汉森家,他是这个教区里第二位富有的农户。
他的女儿艾尔瑟看去像朵最美的花,她总是乐呵呵的。你知道,总有一些人不怀好意说
她为了显示自己的一口漂亮牙齿而笑。她很容易被逗笑,而且常有心情和人开玩笑,这在她
身上都很自然。
她喜欢上了拉斯穆斯,他也喜欢她,但两人谁也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。
于是他的心事多了起来;他继承父亲的一性一格比继承母亲的要多。只有艾尔瑟在的时候,
他的心情才会好一些,接着两人便一起笑,说笑话,开玩笑。不过尽管有合适的机会,他也
从来不吐一句暗藏在心里表示一爱一情的话。“有什么用处!”就是他的想法。“她的父亲母亲
为她找有钱的人,我没有钱财。最聪明的办法是离开这里!”可是他离不开那个庄园,就像
艾尔瑟用一根线牢牢地把他拴住一样。对她,他好像一只被驯服了的鸟儿,他按她的心意而
跳蹦,或吹口哨儿。他顺从她的意愿。
约翰妮,木鞋匠的女儿在那个庄子里做佣人,她干的活是低贱的;她把牛一奶一车赶到田里
去,和其他的女佣人在那里挤一奶一。是的,如果需要,她还得驾车送肥。她从不到大厅去,不
常看到拉斯穆斯或者艾尔瑟,但是她听说两人好得就像是一对恋人。
“拉斯穆斯要一交一好运了!”她说道。“我真羡慕他!”她的眼湿润了,可没有什么理由
要哭。
城里有集市。克劳斯·汉森赶车进城,拉斯穆斯也跟着去了。他坐在艾尔瑟的旁边。去
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都是这样。他被一爱一情缠住了,但他却只字不表露自己的一爱一情。
“可是他必须对我说起这件事呀!”姑一娘一这样想。她是对的。“要是他不愿开口,我可
以吓吓他!”
不久庄子里就传说本教区最富有的地主向艾尔瑟求婚了。他确实求过婚了,但是没有人
知道她怎么答复他。
拉斯穆斯的思想波动起来了。
有一天晚上,艾尔瑟的手指上戴了一个戒指,拉斯穆斯问她这是什么意思。
“你订婚啦!”他说道。
“你说是跟谁呢?”她问道。
“是不是跟那位有钱的地主?”他说道。
“你猜着了!”她说道,点点头,跑开了。
他也跑开了。他回到母亲的家里,像一个掉了魂的人。他打起了行囊,要去那茫茫的世
界,母亲的哭泣也不顶用。他用老柳树的枝子削了一根手杖,然后吹着口哨儿,就像心情很
好似的,他要看遍世界上的胜景。
“叫我太伤心了!”母亲说道。“但是对你,离开这里是最正确、最好的办法,所以我
只得忍受着。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,那么我就一定能再见到你,你还是那么高兴、快乐。”
他沿着新的大道走,在道上他看见约翰妮赶车运着一车肥过来。她没有注意到他,他不愿让
她发现;他躲在沟边的灌木丛后,约翰妮驱车过去了。
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,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。他的母亲以为年底前他会回来的。“现
在他可以看到新的东西,可以思考新的事情,然后他会回到旧事上来,这些事是无法用裁缝
的熨斗烫平的。他太受他父亲的影响,我更愿他能更像我一点,可怜的孩子!但是他会回来
的,他不会丢下我和这所房子的。”